中卷二十七章 噩梦(1/3)
&梦这个东西,绝不可能如流矢射人自外来,只能是心花怒放从中开。一个人的心思,尤其是不可对人言说的心思,压倒一切的心思,纠缠魂魄的心思,志在必得的心思,执着狂热的心思,沉积成块垒的心思,总会在人最真实最不戒备的时候,像暗泉一般汩汩流出。任何人,无论城府多么深,罪孽多么重,伪装多么巧,一旦陷入沉睡,就会恢复赤子之身,进入最真实最不戒备的状态,而梦就在这个时候,让隐秘的东西浮现出来。
姚泓一想到昨夜那个梦就难受。
他梦见自己登上了一座高台,头上一轮红日。台下本来有无数人,但忽然就都没有了,满地都是白雪,却没有一个脚印。须臾,一辆囚车从远处驶来,车上的人他不认识。他绕着囚车走了几圈,问那个人:你是不是刘裕?那个人直勾勾地盯着他,说你居然连自己都不认识了。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啊。他狐疑地说这怎么可能,我不是好好地在外面吗?那个人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,你再仔细看看。他擦了擦眼睛,向四面一望,果然发现周身全是木栅,自己困在囚笼中,手脚都有桎梏。再往外看,那个人已经不见了。刚才在台下仰望他的人,现在都围在笼子周围指指点点,人人都在狞笑,露着白森森的牙齿。他奋力挣扎,忽然就不在囚车里,而是在人堆中。他问旁边的人,你们在围观什么?那些人说我们等着看砍头。砍谁的头?你连这都不知道啊。太尉俘虏了秦国皇帝姚泓,现在要把他的头砍下来。他又震惊又恐惧又困惑:自己就好好地做看客。那么这些人围观的到底是谁?他想挤开人群,这些人硬邦邦地扎成一捆。根本挤不开。情急之下,他拔出宝剑,说你们再要是不让,就别怪我动粗了。所有人呼啦一生全都散开。可是眼前既没有死囚也没有刽子手,只有一大片狂野,离离荒草中,杵着一座黑黢黢的碑,上面用红得滴血的隶书写着“某某死于此处”,名字却是看不懂的蝌蚪文。他拼命想看清楚那个名字像不像今文的姚泓二字。却半天不得要领。
一身大汗地醒来了。
吞下太监端上来的一小碗水,坐在床头定了定神。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老师钟离轲请来,让他给解解梦。但是钟离轲已经带着薛梅儿藏到终南山去了,宫里没有人知道他躲在哪里。朝里倒是还有几个饱学之士,只不过他们都是宿儒,不语怪力乱神,解梦这样的事情,找他们不灵。更何况,他不想让朝臣看出皇上心有惶惶。
太监很机灵。察言观色,小心地问:
&下是不是做了噩梦,想求个解?”
姚泓点点头,又摇摇头:
&知道该找谁来解?”
太监一听就明白姚泓不想让朝臣想入非非:
&云大师就在长安。他虽然不轻言占卜释梦,但智慧高卓,应该可以解陛下疑惑。不妨就请进宫来?“
姚泓犹豫了片刻,不知道这个时候打搅昙云是否合适。可是好奇心最终还是压倒了一切。吩咐太监叫醒太子,让他代自己去请昙云。
吩咐人准备素点心和茶水。自己披上衣服。走到书架前,信手抄出一本书,却是《吕氏春秋》,翻看了几页,觉得满眼都是杜撰出来的故事,为了说理而自作聪明,于眼前困局毫无助益,乃插回原处,信步走到门外。
还不是月中,但月亮已经圆了大半。清辉穿过庭中一株菩提,斑斑驳驳的光影投在门前台阶上。抬头看着月亮,想起汉人的嫦娥奔月故事,心想我有家国之忧,尚且苦苦撑着,那女子的烦恼难道比我还深?居然要逃到那么高远的地方,且千秋不返。
苦笑一声,准备再往前走走,听到一声佛号。
转身时昙云已经在合十致意。
姚泓摆手示意太子回去,自己亲自扶着昙云进到屋里。坐定后没等他开口,昙云先说话了:
&僧冒昧揣度,陛下深夜召见,想必是有噩梦。“
&底是高僧,不用望闻问切,就能看穿人心。“
昙云笑了笑:
&情练达即修行,所谓高僧,不过有心人。贫僧非将非相,不问朝政,陛下如要顾问军国大计,自不会舍近求远。深夜急召,除了解梦,还能有什么?“
姚泓亲手端起茶递给昙云,把梦境详细地描述了一遍。
昙云在内心深处长叹一声:皇帝方寸已乱啦。
这些年来,找他解梦的人三教九流,上至帝王,下至囚犯。从本意而言,他精研大乘佛法,醉心于囊括万物的至上大道,不屑于做这些似是而非、非驴非马的拆解。对于那些靠占卜解梦换取钱财、求得锦衣玉食的僧众,一概视之为骗子。但纵然是高僧,纵然名满天下,如果一味拒绝人家的恳请,一则显得古板苛刻,二则会被俗人视为道行浅薄,名不副实。尤其是当俗人也是贵人时,就不得不违心地放下身段,解疑释惑。以他的经验,强者很少自疑,弱者往往不安,君子坦荡荡,小人常戚戚。他曾经做过苻坚的国师。苻坚蒸蒸日上之际,只信王猛,不信僧道,召见昙云,只谈佛法,不及其余。但是淝水败后,志气消沉,不止一次找昙云问梦。天子如此,百姓更甚。昙云在江东时,寺旁有一个米店,老板生意兴隆时,从来只给上门的和尚布施钱粮,从来没有上门拜望过昙云。后来乱兵抢了他的店,闹得他几乎破产,第二天就到寺里来倒苦水,求昙云给预言祸福。
在他看来,梦这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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