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年华,穿肠而过(1/3)
他觉得自己是这世间唯一的行尸走肉。
但其实不是。
凡尘俗事纷纷扰扰,谁能断念、断情、断恩仇,谁又能抛纵这七情六欲,一生无牵挂?
他想明白了,却不代表能释然。
他现在觉得这世间多了一具行尸走肉,那多出来的一具便是他自己。
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过,似乎又回到了当初,可心境却完全不同了。
从地狱到天堂,他淡漠接受。
从天堂再度跌回地狱,他思极发狂。
有时候是雨天,他用趾头夹着只剩几块布拼凑而成的鞋,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泥泞。溅起的污水在小腿肚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斑,这倒不打紧,可若是脏了那些从身侧经过的娇气小姐纨绔公子,他便要挨上好几棍子。
吃多了拳打脚踢他的筋骨也就硬了,无非一顿猛揍而已,伤疤留在这副皮囊上,有何大不了。
有时候是晴天,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衣服皱巴巴挂在他身上,远远都能闻到一股子酸臭。街边摆摊儿的小贩不让他从自己跟前走过,生怕污了自己生意,他便只能一个劲儿朝城外走。于是连着好几天,他没法在屋檐下睡觉,没法掏富贵人家的泔水桶吃了。
不过郊外人烟稀少,他这模样也不会因为吓到娃娃就遭了妇人唾骂,偶尔还能摘几个酸溜溜的果子打打牙祭。
有时候会暴晒,他肚子里没什么东西经常走着走着就犯晕,如此反复多次,他渐渐患了一种见光就眼前泛黑的毛病。很多时候他得找棵树靠着,待日头偏斜了才能继续行路,可又能行到哪儿去呢?
路人急急忙忙行色匆匆,那是因为道儿的尽头有他们的家,有家中备置妥当的温热菜肴,有菜肴对面熟悉的亲人面孔。
他的尽头又有什么呢?
无非就是一条又一条的岔路。
左拐,独一人行走。
右拐,独一人行走。
有时候会下雪,那是他最怕的天气了,衣不蔽体的他在寒冬腊月里赤脚走过一家家店铺,努力将身子往廊下缩。可那屋子里没有人,掌柜们都回家过冬了,他连一盏灯火都看不到。铺天盖地的大雪似顷刻就能将他淹没,身上刺骨的寒冷渐渐已经麻木,他甚至觉得手和脚冻得轻轻一折就能断了。
多少次以为自己会死在大雪天,也以为死亡或许比现在更幸福些。
可他的生命力是多么强大啊,强大到他已经撑过了五年,迎来第六个孤身面对严寒的年头。
天亮了,对面的人家打开门,一个女人泼出一大盆热水,屋门前地上的雪冒着嗤嗤声快速融化。
女人怕冷地收回手,这才注意到街对面的流浪汉缩成一团在朝自己这边看,她记得那男人已经进城好多天了,可他来的头一天这里就开始下大雪,连下了那么久,竟还没冻死?
一边感叹着,她一边将铜盆端好,转身将门阖上。
他在同一时间收回目光,苦笑了一声。
不是她。
双腿已经僵硬,不知是冻得太厉害还是蜷缩的姿势造成的后果,反正他花了许久功夫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。扶着身后药铺的门沿,似乎可以嗅到里头熟悉的药香。
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,随即扯过半片袖子,用力将自己留在门沿上的一个黑掌印擦去。
不想脏了这里,他最喜欢的。
也不要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,要用力地抹去,抹去他存在过的证明。
就像用时间抹去他在她心里的记忆一样。
或许……他根本就没在她心上留下过痕迹呢?
他再次苦笑,终归只是一个奢想罢了,管那么多作甚,他还是一个人走接下来的路,很好。
走这一生,穿肠而过的年华。
城里的小孩对流浪汉很好奇,纵是母亲一遍一遍嘱咐说他有多脏有多臭,交待孩子要远离,可他们仍旧极其感兴趣地在他身边一尺地来回打量。
有个胆儿大的甚至开口问他:“哎,你都不洗澡吗?”
孩子总是天真的,他轻轻笑了一下,没人能看到那张狼藉的面孔下,曾经的笑容有过多少风华。
“那你们洗澡吗?”
他的声音哑哑的,温润已不在。
这么多年了,他好像第一次开口说话,因为没人和他说过话,因为他不想跟人说说话。
孩子们听到他的反问瞬间炸开了锅,个个抢着回答。
“当然洗啊!不然得多脏呢,像你一样!”
“不洗澡娘亲得骂呢,说我就是个脏鬼。”
“对啊对啊,我娘还让爹打我!”
……
一番七嘴八舌后,又是一阵安静。
却听他淡淡道:“可我没有爹娘啊,所以没人帮我洗,我也就不洗了。”
有个小孩瞬间哈哈大笑起来,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道:“你都那么大了,叫娘亲洗澡可羞人了!”
几个娃娃也笑出了声,他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,只弯着唇角接道:“不过一副皮囊,洗干净了又如何,这世上再没有认识我的人,”他顿了顿,笑意渐失,“我净,无人知,我污,无人知,区别在哪儿?”
孩子们都听不懂了,只剩下他微微抬起下巴,那一抹本该精致的弧度,熠熠生辉。
“崽崽!娘亲说几遍了不许你靠近那流浪汉!欠收拾了是吗!”有妇人气急败坏提着笤帚赶来,孩子们呼啦一下就散开了,只剩下那孩子的娘边跑便骂,一股怒气没地方撒,笤帚恨恨击在他小腿上。
他被打得身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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