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的木匠(一)(3/9)
响下午的工作。雇主留吃中饭,既显得热情,暗里也不吃亏,木匠会用多干活回报主人。木匠称这种饭为人情饭。没有这顿饭,活儿也得干,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淡多了,好象只剩了干巴巴的雇佣关系。情感是培养出来的,“赌钱赌薄了,喝酒喝厚了”,就是这个理。不过,管干活儿人吃饭,也确是件麻烦事,雇主家要用专人去张罗买酒买菜做饭。这在过去的年代,不算什么,因为那时的农村妇女很少有固定的社会工作,在家里多做几个人的饭,无所谓,还能显示一下自己的厨艺。而现代人中,赋闲的老人们,一般不会再有什么修造事,他们在中年时期或更早时,就已为老年的安定生活预先打好了基础,所以不会再雇佣手艺人,而需要雇人的人,绝大多数都是整天忙碌的干事的人,没时间为雇来的人做饭是主要原因,为做饭这种事影响自己的事,不值得。另外,现代人与以前的人在思想意识上和生活习惯上有很大不同,他们不希望外人进入自己的生活,哪怕是临时的,短期的。或者说,他们根本不想“屈尊”伺候别人,尤其不愿吃别人的剩菜剩饭。他们宁愿多花钱,把饭钱加在工钱里。这种加了饭钱的工钱,初始时尚能带给手艺人一种喜悦,并由此生出一些对雇主的理解之情,干活儿时仍能与雇主心气一致。但时间久了,变换的雇主多了,初始本意逐渐被遗忘,而人对酒食的生理需要和享受热情招待享受尊重的心理要求,却渐渐恢复。由于得不到实现,与雇主的关系总也“热”不起来,虽然挣着雇主的钱,却不领雇主的情。做事的心态只是一种应付。雇主与手艺人则常常是处于对立的状态中,挑剔做成的活茬儿,对很小的毛病也绝不放过。不同情干活儿人的艰辛,不原谅干活儿人的错误。活儿干完,各走各的路。我在《前言》中说到的“木匠”与“木工”的区别之一,“不是亲情胜似亲情”与“再见面时形同路人”的差别根源,或许就在这一顿饭上。六十年代,曾禁止过木匠吃雇主的饭,木匠只好自带干粮外出,将就用餐。开始尚可,慢慢地主人家做汤给木匠下饭,后来做菜做副食给木匠吃,再后来又把主食摆上了饭桌。木匠们背地里说这顿饭是“要劲儿的”饭。
木匠们对饭食从不挑剔,雇主给做什么吃什么。吃百家饭的人,什么样的雇主都能遇到。贫困的,富有的,大方的,吝啬的,卫生好的,卫生差的,厨艺高的,厨艺低的,木匠们都能随遇而安,只要吃饱肚子,有力气干活就行。绝大多数的雇主也是极尽所有,尽量让木匠吃得好些。“自己吃填坑,给人吃传名”。
吃饭时,雇主家把饭菜摆在桌子上,盛饭就是徒弟的事儿了。给师傅盛饭,吃一碗盛一碗,双手捧着递给师傅。添饭时要看师傅的手势,师傅用筷子在碗里比划一下,根据比划的深浅程度,掌握添饭的多少。
有时要给几个师傅辈的盛饭盛汤,这就要求徒弟吃饭要快,不仅要伺候好师傅们,自己也能有时间吃饱,尽量不让师傅们等候自己。
据说,某师傅带了两个徒弟,吃饭时,俩徒弟为了抢着给师傅添饭,同时接住了师傅递出的碗,二人都不放手,僵持中,用力一夺,竟把饭碗掰成两半。
这是木匠行内广为流传的故事,一个说给徒弟听的故事。
为什么把给师傅盛饭作为维护师道尊严的一种形式加以特别强调呢?首先,吃饭的场合,是人聚合的场合,有行内人和行外人,有同师门的木匠,也有不同师门的木匠,正是师傅树立威望和取得尊严的所在(傲性也在这种场合得到无形的培养和强化);另外,也是当时的生活习惯造成的。如果吃饺子、面条之类,用筷子直接入口的,不可能要别人夹递,而馒头、烙饼之类,也不宜过别人的手,只有吃米饭,要用勺子盛放到碗里吃。
南方产大米,北方产小米,解放前乃至解放初期,那时的北方乡村是吃不到大米的。小米饭是民间最普通的饭食。把小米淘净,倒进开水锅里,或是在开水锅里直接淘米,把沙子淘掉。米煮熟,用笊篱捞在砂锅里(这种带少量汤水的饭叫捞饭,口感软),盖上盖子,放在灶边或用微火把水气蒸干,这样的饭叫干饭,吃着耐饥,但发干不易咽。怎么办呢?把豆面加水搅拌成疙瘩,做半锅煀油加盐再加些嫩菜(或倭瓜条、萝卜丝、豆角丝、榆树钱儿、嫩榆叶、或者其他的季节野菜等)的汤,盛一勺浇撒在碗里的干饭上,吃起来就顺口了。这种饭食叫豆面疙瘩干饭汤。那时,白面属贵物,吃碗白面做的炸酱面条,是高待遇了。玉米面可做成窝头,贴饼子,板儿条,摇球儿等食物,但总显得贫气,不如小米饭高低能就。待木匠,虽然客情在先,但总归是干活的,吃小米饭于情于理都不差。所以,小米饭浇疙瘩汤是木匠一天中吃得最多的饭食。于是,盛饭盛汤成为每天吃饭当中要干的一种较频繁的活儿。不让师傅自己动手盛饭,是怕师傅累着,也是徒弟孝敬师傅的一种表现。师傅呢,自然也乐于手闲,乐于树立和增强自己的尊严。一个木匠,从学徒到自立,到自己带徒弟,是个艰辛的过程。多年的媳妇熬成婆,不容易,提醒和要求晚辈人尊师,也不算过分。
有人说:徒弟给师傅盛饭确实不过分,但二徒为尊师抢坏了碗,似乎没有必要,有献媚邀宠之嫌,而且有伤师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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